蓝树

试图码字的广泛兴趣者

【双关】清茶(上)

慢热,年下。

  1.

  九十年代初,阳光明亮的夏季,空气是青草和燥热泥土的气味。这种气味弥漫在关宏峰和关宏宇的整个暑假。

  这个是少年郎第一个没有假期作业的暑假,兄弟二人刚刚经历了中考,那时还不时兴上“补课班”“预习班”,所以他们完全地拥抱了一个长达两个月的无忧无虑的暑期。

  放假是学生特有的幸福,中考结束近半个月,关宏宇也肆无忌惮地疯玩了半个月。父亲关图安忙得不见人影,而母亲李桂兰在纺织厂的工作也不空闲,她只能一再重复两句话。

  “峰儿啊,我和你爸都忙,你可一定要照顾好你弟弟,别让他疯出事。”

  “小宇,你听你哥的话,让我们少操点心,别闹太过分。”

  类似的话听了十多年,少年心性不耐烦,许是正午日头太毒,关宏宇一听这话就露出厌烦的表情,李桂兰见状板起脸来,刚要唠叨就被浑小子夺门而出。这下更气得不轻。

  “你给我……!”李桂兰重重地把饭盒拍在桌上。

  夜晚,没了太阳烤着,舒畅不少,但扑面的气浪还是暖的。在外漂了一下午的关宏宇估摸着李桂兰去上夜班,就悠哉往家走去,路上还拿游戏厅赢的钱买了两瓶汽水。那个年代可乐之类的洋汽水没有普及,说的汽水都是那种5毛一瓶的工厂生产线的副产品,透明的液体,装在玻璃瓶里,像那时的日子一样,一股子单纯的甜味儿。

  关宏宇提溜着两瓶子汽水敲开家门,开门的是关宏峰。关宏宇乐了:“妈上班了?”这下遂了他的愿,关宏宇最烦父母在家,放学非得晃悠到天黑才回去,被关图安揍了才学乖,但这毛病是一点没变。

  “哥,我给你买汽水了!”关宏峰彼时年纪尚轻,但已有了约束弟弟的本事。他拂开关宏宇献宝的手,本来应该软化在弟弟期待眼神下的心因为午间母亲李桂兰的控诉而不近人情。关宏峰瞪了关宏宇一眼:“你还知道回来,你知道你把咱妈气成什么样。你人也不小了,当儿子的就不能给家里省点心?”关宏宇委屈极了,他的心情像一只被从高处打落的风筝,蔫蔫地蹬掉鞋子,回屋去了。

  关宏宇在床上恨恨地瞧着角落里堆成一摞的旧课本,仿佛要将它们撕碎。他张大眼睛,生怕眼眶会热热地淌下眼泪来。都说一物降一物,关宏宇和他哥最亲,而他哥也从来舍不得怪罪他太久。

  他数着秒,等待着关宏峰来找他说软话,等了不知多久,关宏宇心里又恼又急,他说服自己主动出去找一个台阶下时,门被推开了。

  关宏峰的出现简直是一个惊喜,关宏宇如蒙大赦,几乎要扑过去亲一口他哥才好。这才听关宏峰悠悠地说:“饭菜热好了,出来吃饭。”

  兄弟面对面坐着,关宏峰已经把母亲留的晚饭分成两份,一份推给关宏宇。关宏宇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哥你还没吃呢?等我等这么晚。咱喝汽水吧,算我补偿你的,行吗?”关宏峰到底绷不住架子,点了点头,关宏宇就快活地得嘞一声,回身去拿汽水。

  不愉快就这样烟消云散,连一丝尴尬也不留。关宏宇扒拉着饭,还往他哥碗里夹豆角,含糊不清地叫他多吃点。“唔呃……”关宏宇终于为他的吃相付出代价,噎得直翻白眼。关宏峰带着笑意给弟弟拍背顺气,又拣了自己的碗筷到水槽里洗。

  关宏宇瞅着盘子里豆角没剩几根,有点后悔一股脑把菜都夹给哥哥,拍拍脑门,把菜汤都倒进饭碗,泡饭吃。没记性的稀里呼噜着,关宏宇突然从饭底扒拉出薄薄的几片肉。

  嘿,我说这豆角有肉香味嘛,都在这了。小关哥美滋滋地吞掉了亲哥给让的肉,灌一口汽水,打个饱嗝,爽快极了。关宏峰洗着碗,催他拾掇桌子,蓦地被弟弟从背后给搂住脖子,一颗毛呼呼的脑袋贴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穿来闷闷的声音。

  “哥,你真好……”

  2.

  日子一天天流逝着,这个夏天李桂兰母子三人迎接了两个有防备而无对策的噩耗。

  关宏宇的中考成绩。

  和关图安的殉职。

  如果说假期的前半段是阳光明媚,那后半段就是灰暗到不能再灰暗的回忆。母亲的哭声曲曲绕绕,像魔音一般钻进关宏峰关宏宇的耳朵,刺得他们心痛头痛。李桂兰是惯会依赖丈夫的女人,此时正如天塌一般,小儿子的中考结果更是雪上加霜。

  关宏峰被催化出过早成熟的责任感,他自觉已是这间屋子里最年长的男人,必须接替爸爸成为孤儿寡母的顶梁柱。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身板,却迎送着一波又一波父亲原单位的领导和同事,照料着家里的饭食和家事,考量着自己和弟弟的未来。但是,唯独做不到柔声抚慰崩溃中的母亲。他带上冰冻的面具,难有真情流露,此后几十年一直如此。

  关宏宇则走向另一个极端。青春叛逆,情绪激动,他接到死讯时被打击得喘不过气来,接着不可置信地大叫大骂,赶走了来家里报丧的警#察同志。没过几天,关宏峰最后取回父亲在局里的个人物品,回家后只看到一张揉成团的中考成绩单,家里不见了关宏宇。

  关宏峰准确地在游戏厅找到了弟弟,旁边还有一脸担忧的崔虎。关宏宇像没看见一样不理会他哥的声音,他似乎只能看见眼前的游戏机。眼睛花了,手指抖了,关宏宇还是神经质的重复着动作,关宏峰就站在一边等着,站了两个小时。

  关宏宇被领回家时已经是傍晚,桌上有草草炒好的菜,放得半凉了,李桂兰果然没注意到两个儿子的动向,照例闭眼躺着,满脸泪痕。

  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令人心烦,关宏宇皱眉全无胃口地翻弄着饭菜,胸口憋闷难受。

  “咚。”两个玻璃瓶放在桌上,是两瓶汽水,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凉丝丝地冒白气。

  “喝吧。”关宏峰把其中一瓶递给关宏宇。

  关宏宇的眼圈红了,他死咬着牙,泪珠还是啪嗒啪嗒掉进了饭碗。看得关宏峰一阵心酸。

  那一夜,关宏峰听见他弟忍着抽泣的声音,那座背对着他的小山耸动着肩膀,也抽痛着哥哥的心。他把关宏宇从被窝里挖出来,以免憋坏了。他拍拍关宏宇,下一刻一张热哄哄的脸贴上关宏峰肩头,关宏宇搂住他哥,像溺水者抓住小船,死不撒手。他咬着哥哥的背心带子,将眼泪鼻涕糊了关宏峰一身。双胞兄弟本为一体,关宏峰也牢牢抱住躲藏在怀里拼命哭泣的弟弟,他何尝不明白弟弟的不安全感。

  “宏宇,你还有哥,哥也只有你了。你放心,哥一定不丢下你不管。”

  怀里男孩不再压抑哭声,他死死埋在关宏峰颈肩,叫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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